醉酒大叔的尸体

《咬痕》【全一章】(露中,没有主角光环。)

    【2X01年7月12日】


  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我在思虑着写下这些东西之前,着意从柜子里挑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厚重的笔记本。皮质封面,是以前的某个朋友送的。它足有数百页厚,边角的“磨损”让它显示出了一种略带矫情的古朴——不过,倒像是能写很久的样子。此刻,它正了无生气、内容缺缺的,被摊放在我的面前。


  “真的很厚啊。”我忍不住反复用笔尖戳击着纸页,这么感叹道。


  不过沉静下来想想,或许是因为在私心里我还是希望能把这件事情给记录得很长的缘故(我企图忽略若是到了最后我的记录如果只有寥寥数页,那将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悲伤)……所以,我才会做出那样(挑了最厚的本子)的行为吧。


  毕竟,在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知的那数十万名感染者中,还没有哪一个人的生命,是在“兽化”状态开始之后,还可以维持着超过一年的。


  来源不明、致死率却高达百分之百的病毒祸及全球。


  由于在此之前我们并未找到任何能够造成与之相同或相似症状的病毒案例,因而难以对其进行准确的归类,所以,我们便将之简单称呼为“D-40”。


  原因是,虽然它是要将一个拥有健全心智的人,变为一只可能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失去人性,并且还具有极高攻击力的猛兽,但最起码,在这个阶段人还是活着的,并且绝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也能保持理智,可如果是从兽化的休止期到其生命的终结,这一阶段的变化,却就会进行得十分迅速。


  总共,就只需要短短的四十天时间而已。


  以一种怪异的形象迎来死亡,不断地衰竭,再衰竭,直至耗尽全部的生命,总共,就只需要短短的四十天。


  而今天,即我终于决定提笔记录下这场悲剧的这一天,则正是伊万·布拉金斯基——那个几乎和我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友人、多年以来我药物研究所的同伴。


  他,感染上了D-40病毒的第三天。


  


  【2X01年7月13日】


  今天早上当我见到伊万的时候,我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是那一脸“我没关系哦,你不用想着怎么来安慰我”的表情。


  说实话,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很无所谓这件……百分之百关乎他性命的事。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就好像因为自己经常在那里摆弄遗体,所以便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以将自己的死亡看得云淡风轻了似的。


  可尽管,尽管伊万还是在很正常地过着日子、好像并没有被那样的消息击溃,但我却总隐隐觉得……他这个样子,其实没准儿只是在安慰我也说不定。


  ——因为他的兽化现象,是我最先发现的。


  那是九号的晚上,我俩一起在食堂吃饭,他先打了菜然后找了位置坐下,一如既往地,耳朵上别着根还没点过的烟。而我则是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眼尖地看到了他耳廓上那些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棕红色的、似乎是……不属于人类的毛发。


  我没有立即告诉他……不,倒不如说,我整个人在那一刻几乎就已经傻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只好魂不守舍地继续扒着盘子里的饭菜。


  但那人终归还是了解我的,回到药物研究室之后,他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王耀,我是不是……也感染了?”


  那是一种很自然而然的接受,没有失魂落魄,也没有歇斯底里。但我仍记得他在我点头的那一瞬间,眼神中难以抑制地闪烁而过的悲凉。


  D-40似乎并非是通过与患者接触而传播的,对于它,除了三个阶段的症状之外我们几乎什么都无法确定,现在我们甚至已经开始怀疑究竟还应不应该再把它称作病毒。所以,在没发生什么特殊事情的情况下,我们今天,依旧在为了研究出可以抑制它的药物而奔忙。


  伊万·布拉金斯基身上的毛发开始不自然增长,此外无明显异状。


  这是他感染的第四天。


  


  【2X01年7月14日】


  中午那会儿,托里斯来找我,这孩子是伊万的助手之一。当时他一脸委屈地说,希望我能带伊万去做一套专门给D-40患者设定的“常规”检查。


  他还没去化验吗?


  嘴上是这么回问着,但随后,我却只是用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应付了一下。


  说真的,我根本就没怎么心急。


  这或许是因为我了解伊万的秉性,而或许又是因为我们全都心知肚明——击败D-40的对策,这三年来,在全球范围内都没有任何进展。


  身体的检查,早也好、晚也好,各种化验之后,告诉你在你体内——你的血液、你的骨骼,甚至你的大脑,都有一种奇异的现象正在发生,但它在几个月之中还不会那么快就要了你的命。


  这只不过是一种让人觉得“没有也罢”的……


  呵,可笑,它就连一种最基本的心理安慰都算不上。


  “D代表的既是时间,也是一种注定的死亡,”更晚一点的时候,研究所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伊万戴着白手套从解剖室出来,他一边摘着手套,一边对正在冲咖啡的我说道,“多有趣呐,你看,刚好四十天,就像那场灭世的洪水一样……兽化,它就如同是在逐渐削减你理智和生命的那四十天暴雨。”


  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能造出那座可以拯救人类的诺亚方舟——面儿上,我轻轻笑了笑,将这句话隐藏在了心里。而在要求伊万仔细洗过手之后,我这才递给了他一杯加了炼乳的浓咖啡。


  伊万的指背上已经长出了一层浅浅的棕红色绒毛,要说这人恶劣,发现我在看,他竟然还故意将手伸过来,然后带着一脸狡黠地问我:“你猜我会变成哪种猛兽?狼,还是狮啊虎啊什么的?”


  我用拳头碰了下他的胸口,对他的无畏感到有些心痛,只得不屑说:“嘁,没准儿是红阿拉斯加呢。”



  这,是他感染的第五天。




  【2X01年7月17日】


  最近的几日,我一直都在忙着检测一种可能会被应用到药物研制中的生物毒素。同时,我顺便还帮着伊万在各个科室之间传换、填写他的体检表。


  前者的结果依旧是失败的(否则的话,我一定会将我兴奋的情绪在这张纸的第一行就表达出来),这使我们整个研究所再次陷入了低迷的状态;而后者……也可以说完全是中规中矩。病毒似乎并没有因为伊万是试图消灭自己的对手,而对他的身体施加上更加冷酷的摧残。


  这是伊万感染的第八天。他买了一条围巾,又买了一副手套,其实我本想告诉他,就算你想遮掩,但是这季节也实在相差太多了。


  可最终,我还是没能说出口。


  不知不觉地,在他染上了D-40之后,我似乎就总是欲言又止,以前经常能开玩笑说出的一些话,现在也变得不再那么敢说了。这理由再简单不过,因为我怕伤害到他。


  但令我十分难过的一件事却是,在我的头脑当中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声音,那声音告诉我:你这样做,才是在真正地伤害他。


  可我又能怎么办?!


  看着那些棕红色毛发已经覆盖了他越来越多的皮肤,但我却毫无办法!明明我是那么的…… 【粗鲁地划掉】算了,还是别在这里继续感性了的好。


  总之,王耀,你得振作起来!


  别放弃!不能放弃!


  他是你最亲密的朋友,他曾经饱受病痛的折磨直至垂死,但他最终还不是活过来了?并且现在的每一天,他还都能微笑着站在你的面前!所以这一次一定也是……就算是到了最后一刻,你也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放弃他!



  【2X01年7月19日】


  “我决定了,”感染的第十天,他突然叫来了我们所有人,然后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单手叉腰说道,“我要把我的身体用于测验每一次的新药,还有大家所能提出的一切合理设想。”


  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非常刺痛我。


  其实在当时,我非常想大声地反驳他。我想说,你疯了吗?就连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连他们都不愿意将自己已经异变了的身体交给我们(只需要签下一份协议),更何况你现在还活着!


  但在那一刻,事实上我却是第一个带头鼓掌的人。


  因为在场的大家全都清楚,对于已经历经了三年失败的我们,群众的态度早已是从一开始的鼓励,转变成了如今彻底的不信任。他们提供金钱,捐助我们研究,同时将自己已经感染D-40的血亲送到机构……他们甚至是主动放弃遗体,以之来协助我们的解剖调查。


  可三年过去了,虽然……就算没有D-40,这个世界依旧每天都在死人,但任何人都明白,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看得到每个染病者生理上的明显变化,但却查不清原因,这样一来,救治便更无从谈起。


  不被信任,所以一切就会变得很困难。


  是的,很困难,只在人类身上才会产生的“兽化”现象,在这样艰难的困境下,我们迫切地需要一些“活体”来进行实验——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它又是有违人道的。


  所以,伊万他……


  在周围的一片掌声中,伊万看到我们的反应,就像是松了口气一样,他挑挑眉,开口说了一句“谢谢”。我没想到他竟会比我们率先道谢,所以在当时我没能忍住,眼泪倏地就那么掉了下来。


  等到了晚上,我和伊万 一起去提交要发给上级部门的资料。“能通过吗。”我问。“当然能了,”伊万笑眯眯地从一侧贴近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毕竟上边本身就在偷偷搞着这些东西,谁都清楚的,不是吗?”


  他的手按得我有些痛,这或许说明,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了。


  不过,如果只是现在的话……


  或许痛些也好吧。


  


  【2X01年7月24日】


  伊万感染D-40已经有半个月了,而就在今天早上,给伊万的用药资格终于被批了下来了。


  “从今天起你就得住在研究所了,用不用我回家帮你收拾一下要带的东西?”吃午饭的时候,他就只是坐在我对面一个劲儿地抽烟。看得出来,他没什么胃口。


  伊万也会紧张吗?这个大魔王终于也开始有些正常人的情绪了?我这么想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伊万的手距离我刚发现他“生病”的那一天,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指甲变长、变尖、变硬,向内扣成钩状,看起来似乎相当有杀伤力的样子。而和手背相同,他身上的那些红棕色毛发,也确实是变得愈发浓重了起来。


  并且,就连身体也……如果我观察的不错,他似乎比半个月前要壮了一些。


  嗯……好吧,别骗自己了,根本不止一些。


  看来伊万一定是要兽化成某种很大型的猛兽没错了。


  我就知道,像他这样的家伙,小猫小狗一类的小动物,根本不适合他的脾性。


  “喂,我说你啊,别抽了,先回答我的问题啊。”饭菜还各剩一半留在桌上,但因为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回话,于是我便想要伸手去夺下他嘴里的烟。然而哪成想,这人就像是专门瞄准了这个时机似的,只瞧他眼睛一眯,口中噗地一吐,那烟屁股就被精准地吹进了我的碗里。


  ……


  省略掉那之后的我骂出的各种脏话,总之,就是因为这个家伙,今天我又在公共场合丢人了。


  哦对,关于我当时问的那个问题,他其实是在我晚上离开之前才告诉我的。


  他说:“什么都不用拿了。”


  


  【2X01年7月25日】


  今天,伊万正式成为了我们这个小组的一名“活体实验材料”,所以这理应是意义重大的一天。


  我很无所谓自己兴许确实没叫大家失望(天知道他们私下里都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赌)——因为今天一早,在和众人商议好了之后,我就顶算是把所有跟伊万(近距离)有关的麻烦活儿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包括各种药物的注射啊,还有频繁的观察,以及定期的体检什么的。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嘛……有我在,这种事儿怎么能轮得到别人。”在给他打下今天的第一针药剂时,听见我这么说,伊万躺在床上笑了好一阵子。


  他还是那么随性,该吃吃,该喝喝,然后闲着没事儿,就使唤一趟自己的那几个助手。我很珍惜这样的伊万,真的,很珍惜很珍惜,但有一些事情,我还是不得不跟他说明。


  我说:这些用在身上你药物,可能不光无效,甚至还会对产生许多不好的副作用。所以,当你难受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而不是对这里的其他人发脾气或施压。因为我们大家全都一样,就算仅仅是为了当感染症状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绝望,我们也会希望你好起来。


  “我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了。”仰面躺在观察室的床上,由于药物中含有镇静剂的成分,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我坐在床边,只见他眨了眨眼,继而又嘟囔道,“但是……你和他们怎么能一样,怎么、怎么能一样……”


  “好吧好吧,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我就像哄孩子似的,握住了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毛茸茸的大手,“而且我相信你做得到。”


  他轻笑了几声,含含糊糊地说:“现在,还是在A阶段吧,我还会继续变化下去吧。”


  我摆弄着他那几根骨骼形状已经开始了异变的手指,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可也只好回道:“明知故问,现在我还看不出你会变成什么动物呢,所以当然是在A阶段了。不过……等到了B阶段,那就真正是难熬的时期了。”


  兽化停止,也就是兽人形态稳定下来后的那四十天——涵盖了B、C两个阶段的四十天折磨,那才是D-40中,“40”的真正含义。

  


  【2X01年8月4日】


  算一算,我似乎有十天的时间都没有翻开这本笔记了。而要说原因,恐怕也没有什么原因,大概只是因为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今天……是伊万感染D-40的第二十六天,他的兽化就快要结束了。


  也就是说,如果伊万最终必须得变成一个半人半兽的怪异生物,那么他现在的模样,就已经算是要趋近完全了。


  药没有用,无论旧的新的制作中的,哪一种都没用。在这期间,一些带有高副作用的药物,反而还让他产生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这一点,让我觉得既后悔又自责。


  他昨天还在拿自己开玩笑——在观察室里,满脸天真地钻到我怀中,然后躺在我的大腿上,用爪子(没错,那已经不像是人类的手了)轻抓我的胸口,问:“送你一头熊当宠物,怎么样,你敢不敢要?”


  我笑了,差点笑着笑着就把眼泪都甩到他的脸上。我吸着鼻子回答说:“看你这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的样儿,我觉得还不如把你给卖了,说不定倒能更划算一点儿。哎……你说你怎么不变个熊猫?”


  


  我和伊万的关系很奇怪。


  像兄弟,但却不是兄弟;像恋人,可又不是恋人。


  因而我们通常都只保守的说,我们是一对十分亲密的朋友。这二十年来,一直都是。


  所以在今天的那个场合下,当我突然发觉他可能想要凑过来吻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因此……我才会躲开了他即将贴上来的嘴唇。


  然后,我就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


  一直到此时此刻,我都在想:如果伊万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拒绝他。

  



  【2X01年8月8日】

  


  今天是伊万感染上D-40的第整三十天,正当所有人都在享受着中午那一点难得的午休时光的时候,我接到了一条消息。


  那消息告诉我,伊万终于迎来了他第一次的“发狂”。


  他失去理智了,开始疯狂地破坏房间中的各种陈设,并试图冲出观察室的房门。不过好在,和目前在各个病院中受到行动约束的病人一样,他们几乎都不会想要去损坏位于房间上部的监控或是摄录设备,所以我们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件事的发生。


  感染者在A阶段所经过的时间通常并不固定,即使我们在这三年间曾通过各式各样的调查、获得了许许多多的数据,并且也利用那些数据进行了详尽的比对,但我们却依旧没能找到感染者的兽化时间、兽化形态,与地域、人种或是其他的某项因素,存在着什么必然的联系。


  无解。


  在因果的联系上,在本质的问题上,完全是无解的。


  然而有一点我们目前却可以认定无误,那就是:一旦患者开始了无差别的攻击行为,进入癫狂状态,那就说明,患者的“兽化”已经完成了。


  伊万的兽化完成了,直观来看,和我们先前所猜测的一样——那是一头熊的形象。


  虽说……伊万变化得也足够明显了,但他的面部却几乎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伊万的兽化从开始到完成,就只是在毛发、身形,以及四肢上产生了显著的变化,哦……对,还有耳朵和尾巴。


  在众多不幸中,这已经算是十分幸运的一件事了,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我没想到,这一点竟然会让伊万开心成那样——在从麻醉中醒过来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心地扑到我身上大笑起来。


  “哈,真是太好了……”伊万用肉爪子摸摸自己的脸,又扬起脖子看了看钢化玻璃门上的反光,他说,“我不会再继续变异下去了,而且,至少我现在还算不上是个丑八怪。”


  “你就臭美去吧,”我说着,用体温计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顺便让他乖乖把嘴张开,“更难的,还都在后面等着我们呢。”


  我知道伊万是怎么想的,他这人从小就这样,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较真儿。生病之前也一样,哪怕只是被路人小声地评论上一句相貌穿着(人家多半都没有恶意),可但凡是他没能听清楚那人到底有没有在夸他,他就一定会小心眼儿地自顾自赌气很久。


  “是结束,也是开始,不过到头来……还是结束。”兀自说了那么一句像是还蛮有哲理的话之后,伊万就不再理会我了。他低下头,把体温计的一端慢慢含进了口中。


  是结束,也是开始,但还是结束。


  我又想起了他说那句话时的眼神。


  ——是一种令我心痛的眼神。


  从今天中午起,伊万的病情结束了“A阶段”的发展,正式进入到了“B阶段”。而他的“四十天”倒计时,也就要从今天开始了。




  【2X01年8月10日】


  将D-40的症状表现划为A、B、C三个阶段,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国际上的认可。


  A阶段——也就是最初始、最无害的阶段。虽然感染者在兽化的过程中,不光外貌,就连血液和骨骼也都会出现变异情况,并且他们的体能也会普遍有所增长,但是在这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中,感染者的意识却是清醒的,也就是说,只要精神还处于正常状态,他们就不会出现攻击性的行为 。


  A阶段的持续时间不定,兽化的形态不定,但就已知的病例来看,还并未出现过兽化成哺乳动物以外的例子。


  这一阶段会在患者第一次对人产生攻击性行为时被判定结束,而兽化的情况也会随之停止。


  B阶段——是在兽化状态停止之后所开启的新一阶段。此时的感染者,通常会因为心理上难以接受熟食,可生理上又觉得生食无法下咽,或者是完全厌食等原因,逐渐地衰弱下去。


  但他们却又会不定时的爆发其“兽性”,他们难以自控!意思就是:就算会带给日渐衰弱的身体相当大的负荷,他们也不得不逼迫自己去“发狂”,不得不破坏周身的物件,同时,也不得不尽可能地通过自己的利爪、獠牙和冲撞等行为,去攻击近处的任意一个人类。


  这一阶段通常会持续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结束,便会自然开启下一个阶段。


  而C阶段——也是最令人绝望的一个阶段。一般情况下,还能活到这一日的感染者基本已是十分虚弱。可在清醒的时候,他们却会发觉到自己的记忆在逐渐消失。


  有人将这种情况形容为是一种“能被够感知到的失忆之痛”——它就像是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能记事的那一天起直至此刻所拥有过的全部记忆,被一柄小锤给一点点地敲碎,然后又被人用指甲给一片片抠下……一直到最后,完全掉落、消失一样。


  那是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摧残。伴随着记忆的流失,患者的生命将会更加迅速的流逝。


  可哪怕每次只能持续一两分钟,他们却依旧会发狂,就像是要将全部的气力与精神都押注在那几分钟里一样。发狂之后,他们又会变得极度虚弱和痛苦。


  这一阶段最多不会超过十天。而当三个阶段全都结束,感染者的生命,也就随之结束了。


  ———————————


  今天的一整日,伊万都在学着适应我们给他的那身拘束服。


  或许我不该将上面那些冗长的文字写在这本记录里的。


  可恶……我不该写的,对不对?


  这是他感染D-40的第三十二天,…离…亡…,倒……时第……九…【后半句被用力地划掉了】


  我已经不想再一个人偷着哭了!!!


  已经不想再哭了……


  


  多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2X01年8月16日】


  感觉和上一次记录之间隔了好久的样子……不过这次不是我的错,啊……不,其实也算是我的错,因为我不能说那是伊万的错……


  天哪,脑子好乱!我到底在写些什么。


  【笔迹歪歪扭扭】

  


  


  【2X01年8月17日】


  唉,忘掉昨天的记录吧。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让我来简单叙述一下好了。


  十二号那天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我怕伊万无聊,就买了吃的和他一起蹲在观察室里吃饭聊天。


  他没胃口,这次是真的没有胃口。我曾试过把东西送到他嘴边(认真的,就差用嘴叼着喂上去了),可他当时的眼神却就像是在说,“你把这东西塞进来也没用,我绝对会吐得一点儿也不剩的”一样。


  他开始厌食了。


  因为进入B阶段的感染者都具有攻击性,所以,尽管伊万是我们研究所珍贵的“实验体”,同时也是我们的研究人员之一,可按照规定,他也必须得穿上拘束服,被限制着行动。


  我就那么看着他被“绑”在椅子上。


  身处那样的场合,即使不说出口我们也都知道,对方的心里一定是十分不好受的,于是我当时脑子一昏,立刻就做出了一个极度错误的决定。“就一会儿,”我说,“就放松一会儿而已,怎么会那么巧,我才刚放开你,接着你说疯就疯了?”


  伊万听后,眼珠子跟着转了转,他说不定也是忽然想到自己今后都得被这么紧勒着生活、睡觉了——而这实在是太过悲惨,太过折磨,所以……他才同意了我的决定吧。


  那之后的事情我不想再详细描述,反正,就是那么不巧,伊万他真的“发狂”了。


  他将我按倒在地,大张开口,用力咬上了我的脖子。野兽的獠牙深深刺入皮肉(或许我还被反复地撕咬了几次也说不定)……我只记得自己当时流了不少血,可更多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到今天我才出院回家,回到我们两个在一起生活、居住了许多年的家。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我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那是一片极其凌乱的咬痕,虽然被缝合得惨不忍睹,不过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叹息一声,觉得就这么留下了伤痕有些可惜,不过在又往深了想一想,往深处、但打到为止地想了想之后,我却捂着心口,于那空荡荡的房间里放声大笑了起来。




  伊万,伊万。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我可以把这当做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


  




  【2X01年8月18日】


  这是伊万感染D-40的第四十天,进入B阶段的第十一天,我又回到了研究所。


  看到我的回归,所有人都跑过来对我嘘寒问暖。虽然我很想逐一去感谢大家诚挚的关心,不过我更在意的,还是后来伊万被怎么样了。


  “你们把这事儿瞒下来了吗?伊万呢?”因为一边的胳膊用不上力,所以情急之下,我只能伸出半边手臂,去摇晃起面前那一排人中,个子最矮的莱维斯的肩膀。


  “诶?……布拉金斯基先生吗,他、他一直都很安静地待在观察室里啊……(小声)不过王耀先生,你这样露着伤口不要紧吗……那个、那个,还是遮一下比较好哦(更小声)……我觉得,布拉金斯基先生一、一定不会想要看到……(声音已经小到听不见了)”


  “……”


  讲真的,虽然是同在一个研究所里工作的人,但我对莱维斯这孩子的了解确实不多。我只知道,他似乎是伊万那几个助手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很年轻,看上去又内向得很,所以总结来看,这完全就是个还没怎么长成的孩子。


  不过大约也正是因为他年纪还小的缘故,有时候不怎么会说话,所以才总是被伊万教训。


  ——还是观察室吗?


  我试图抓住他话语中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于是,在心里有了个约莫儿之后,我点点头,倒没有采纳莱维斯那个叫我把伤口挡上的建议,而是直接就找去了伊万所在的房间。


  


  站在门口,我仔细听辨着屋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可是很安静,几乎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会觉得自责吗?我问自己。


  这家伙,会因为觉得是自己害我受了伤,所以就陷入到什么该死的自我厌恶中吗?


  得了吧,他才不这种人。


  可……万一呢?


  定定地站在门口,我忍着脖子上的痛感,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我想,如果真的有那个“万一”,我才不要遮遮掩掩。


  对,不能遮掩——我偏要把这血肉模糊的伤口亮给他看!


  我要让他看着,这就是他给我留下的伤痕!我不在乎,什么他很快就要死了的这种事!老子才他妈不管!


  祸害遗千年……


  你人那么烂,我才不信你会死!


  这身子你碰过,你伤过!


  可恶!伊万·布拉金斯基!你别就这么死了!你别死了啊!


  你的命是我家人给的,什么狗屁的D-40!我亻


  【笔迹戛然而止,纸面上有一小块墨水溅出的痕迹,似乎是因为钢笔的笔尖突然坏掉了】


  


  【2X01年8月19日】


  是我的错,作为一个记录者,我应该要保证自己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是拥有一个平稳的心态的。之所以发生那样的事情(写得太用力把笔给弄断了!),一定是因为我最近太过紧张了的缘故……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会把昨天没写完的那部分也补上的。


  让我来继续昨天的讲述:


  我站在门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进屋,可毕竟我是为了见伊万才来的,所以尽管十分焦虑,但最终我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雪白的房间,靠近墙壁的一张长躺椅上,伊万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第一眼,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人竟然真的是伊万。


  我……离开了几天?我回忆着:从十二号到十八号。六天,将近一周的时间。


  为什么?尽管在这剩下的时间里,每一天都是异常宝贵的,而我确确实实,是错过了原本能和他相处在一起的宝贵的一周。但……那仅仅也就是一周而已啊!为什么?伊万就会憔悴成了那样……


  面容苍白而枯槁,嘴唇也毫无血色;他坐在那里,眉骨下方那对原本就很深的眼窝相较之以前,则更是深深地凹陷了进去;他目光沉沉,静静地望着我,眼睛里毫无神采。那几乎……就是一个垂死之人的样貌。


  我难以置信地叫了几次他的名字,察觉到我的呼声,他非常、非常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开了口。


  我听到他用非一般嘶哑的声音问了我一句:


  “你……是谁?”


  我……是谁?


  我想说,自从他染上D-40之后,那可真是我听到他说过的,最最恐怖的一句话!


  伊万不记得我了?!这怎么可能!明明只有到了C阶段,感染者才会出现失忆的症状的啊!!!


  那一刻,我的心脏在叫嚣着,叫嚣着,几乎就要因为过速的搏动而停止工作了。


  乱了,完全乱了!就像四十天之前我刚刚发现伊万感染了D-40时的感觉一样,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或许是由于本能,或者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我对伊万的了解——它们对我起了十足的助益,所以在当时,我才能够以一个异常冷静的语气,说出“伊万,你在骗我”的这句话。


  他在骗我?其实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根本就想不明白。


  可没想到误打误撞的……事实,还真的就是那样。


  伊万在骗我,他用了一个最不该被当做玩笑的事情,拿我寻了开心。


  我能怎么办?


  妈的,老子反手过去就是一巴掌。


  当然,他是病人,我不可能、也不忍心去用力打他。因为我看得出来,就算失忆是假的,但他的憔悴却并非假装——伊万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


  “有好好打营养针吗……你还是什么都吃不下,是不是。”我蹲到他身边,隔着拘束服将他抱住,用手指轻轻蹭着他被盖在了头发下面的圆耳朵。


  他身上后长出的毛发都很硬,如果是顺着摸还好,可逆着摸的话就会非常扎手。


  伊万说他没办法睡好,身上无论哪里,都非常难受。我点点头,也没再表示更多,就只是和他一起动作笨拙地挪动到床上。他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胸口,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之后,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

  


  

  【2X01年8月20日】


  

  这是伊万感染D-40的第四十二天,进入B阶段的第十三天。


  其实我在昨天夜里就已经知道了那个消息——他们告诉我说,伊万的C阶段,可能是提前了。


  “他自己也在怀疑,”同事解释道,“所有人都认为根本不会来得这么快,因为还从没出现过这种先例……可是他说,他发现自己小时候和你在一起的一些事情,有很多,他现在都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当时,我张了张嘴,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堵在喉咙里,它让我说不出话。


  我的眼神飘忽不定,脚步也有些发虚,“不是没可能的……因为我们给他的药,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在心里反复重复着这些话,丢下满眼歉疚的同事,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观察室。


  我想错了。


  伊万确实骗了我。


  那时他承认他骗了我,原来,那才是他的谎话。


  “你开始失去记忆了……是吗。”


  听到我颤抖的声音,伊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说:


  “可能,我就要死了吧。”


  他说得是那样平淡,以至于直到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回响着的,都还是他说这句话时的态度和声音。


  【2X01年8月22日】


  虽然伊万的身体正在以一个极其惊人的速度不断衰弱着,但我们的研究还依旧得继续。


  我们发现,在十二号那天伊万对我进行了攻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发狂”过。


  这或许是一个思路。尽管先前为了保护我和伊万不受到那次过失的处罚,我们将这件事给隐瞒了下去……但是现在,像这样重要的发现,我们必须得向上级提交。


  只可惜,那仅仅是一个思路而已。


  我们给伊万用过许多药,多到……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几种混在在他体内,才会让他的症状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将集中精力,于这一方面进行细致的研究调查。

  

  


  【2X01年8月25日】


  第四十七天,第十八天。


  虽然无法保证危险性为零,但我们还是解开了伊万的束缚。


  可就算我们这么做,现在的他,也已经没有办法走路了。


  我不能再继续忍受下去了!!!


  我只想在这最后的时光里,能够好好地陪着他。


  所以我在这一天抛弃了所有的颜面,跪在地上,乞求他们说:


  “求你们……让我带他回家吧。”


  


  【2X01年8月26日】


  在友人的帮助下,我带伊万回了家。


  他已经忘掉了很多事情,大概……像大学以前的事情,他已经全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好在,我还记得这些事,而他还记得我。


  看着他高大的身体蜷缩在我的床上,我强忍住眼泪,对友人说:“虽然我把他接了回来,但如果有新的情况,我一定会通知你们。”


  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这是伊万感染D-40的第四十八天。


  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区分……他的病情正处于哪一个阶段了。


  


  【2X01年8月30日】


  今天,伊万的状态格外好,所以我给他讲了许多我们过去的故事。


  虽然他偶尔会有些喘不上气,但是却显得精力充沛,而且听得非常很认真。


  我不希望这是某种前兆。


  


  【2X01年9月2日】


  不是我懒,而是伊万这些天一直在睡觉。


  是的,他一直在睡,并且是睡得很沉的那种。


  但他还活着。


  


  【2X01年9月5日】


  这是他感染的第五十八天。


  今天早上,当我一如既往地打算给伊万打针吊水的时候,却被他给抬手阻止了。他是从睡了很久的状态下突然醒过来的。醒过来,呻吟一声,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伊万的眼睛里湿莹莹的,像是有泪,在他浅紫色的虹膜前积了薄薄的一层。不过,那也可能只是我先前滴进去的眼药水,但却被我忘记了而已。因为从小到大,我好像还从没有见到他哭过。


  伊万有气无力地叫了我的名字,接着,他竟然说他不想再打针了。


  “不打针?你是学龄前吗?”


  我想我当时一定笑得非常难看,“你吃不下东西,所以这些营养是必须送进你身体里的,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会撑不下去。


  可这后半句话还不等我说出来,伊万却就再次打断了我。


  “还……有必要吗。”他说。


  还有必要吗?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不管他的抗拒(反正他也没什么力气了),坚持要为他输液。


  “当然有必要。”我感觉到有泪水顺着眼角一直滑到了我的嘴里。


  当然有必要。


  就算……是为了我。


  



  【2X01年9月6日】

  


  这是伊万感染D-40的第五十九天,他记忆丧失的程度,已经让他只能回忆起近半年的事情了。


  这些天我的失眠很严重,经常犯困,可是却死活睡不着觉。他倒睡得厉害,根本连叫都叫不醒。但这样一来,我就连和他讲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不想就这么干呆下去,所以我决定,当我坐在旁边看护的时候,我还是要写一写我们俩之间的故事。


  那些曾经的,已经被他忘记了的故事。


  就从今天开始写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个本子,我恐怕真的要用不完了。


  ————————


  我从小没妈,她在我不大的时候就和老爹离婚了,理由我不清楚,而我也没去问过。


  我对母亲的形象没有什么记忆,但好在父亲是个名医,他的名字享誉世界,而这,则多少冲淡了一些我对于自己是生在一个残缺家庭中的自卑心理。


  因为没人看管,所以我觉得自己成长得还算自立,并且对于家中的那些医书,我也显示出了一些独特的兴趣。


  “将来我可能会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吧。”年幼的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


  我学东西很快,小学急匆匆地就念完了,不过或许正因如此,和同龄的孩子相比,我几乎没什么朋友。


  可就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父亲接到了一个患者。那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的病据说非常难治,而如果再谁身上存在着可以治好他的可能,人们说,那个人就只能是我的父亲。


  但父亲说,即便找对方法,要治好那个孩子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他住得太远了,来来回回,根本折腾不起。


  所以自那之后……那个孩子就住在了我家。


  他是俄/国人,一开始的时候,连中文都不会讲。但我觉得他似乎很爱笑,更重要的是,他笑起来很好看。所以,就只是因为他的笑容,我便和他成为了朋友。


  真的,小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单纯。


  不过有一件事,我也是多少年后来突然才知道的。


  这个金发紫眸俏脸蛋儿、明明和我有着一样年纪,却打小儿就比我高出大半个头的家伙,他其实并不只是住在我家而已。


  从法律上来讲,他成为了我的兄弟。


  可因为他在我家户口簿上的名字实在有些搞笑,所以我一直就只叫他伊万。


  而这一叫,就足足叫了二十年。



  【2X01年9月7日】


  昨晚又失眠了。


  我突然很想对伊万说一些话,但是他今天只清醒了那么一小会儿,随后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我根本没办法让他醒过来。


  ————————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对伊万的感情。


  他很优秀,我也不差。我们共同学习,齐头并进,从初中到高中,无论吃住,总是成双成对。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然后是大学,虽然在报考时选择了不同的专业,平时课不一样,见面的机会不多,但到了周末的时候,我们还是会约着一起出去玩。


  他没有女朋友,我一样没有。


  我们从没把对方当成过亲兄弟,可我们也不是恋人。


  但我喜欢他。


  并且我也相信,他同样喜欢着我。


  而我们就这样相处了二十年,一直到在一起同居、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甚至是现在,在这个他已经命不久矣的时候。


  就那一份感情,我们却谁都没有去说破。




  其实我和他做过一次。


  那是在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因癌症去世的那天晚上。


  父亲是医生,他很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还剩下多少时间。所以在生命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选择去周游世界。


  结果……嗯,说客死他乡应该不太好听,那我就说,他是找到了灵魂最后的归宿吧。


  我很敬重我的父亲,伊万则更是,毕竟……他的命是我父亲救的。但是那天晚上,他比我冷静得多,对于几乎是在乱来的我,即便有所犹豫(他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明明屁股痛的是我!),可他也全都接受了。


  后来,针对那荒唐的一晚,我们做了个约定。


  ——忘掉它,谁都不许再提。


  不过现在想想,如果说我们当中真有一个谁会破坏这个约定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我。


  或许等他下一次醒过来,我就会捧着他的脸告诉他,说,我们是一对恋人,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很多年了,但我喜欢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喜欢他捉弄我、吓唬我,我甚至喜欢他强迫我做这做那。


  我喜欢和他做爱。


  我想对他说好多好多话。


  我不怕失约。


  毕竟,伊万他再也不可能成为破坏约定的那个人。


  因为……他真的已经把那一晚给彻底地遗忘了。


  


  【2X01年9月8日】


  感染D-40的患者,已知存活时间最长的是一年。


  今天,我给自己脖子上的咬伤做了简单的处理。


  一定会留疤,会留下很可怕的疤痕。


  这是伊万染上病毒的第六十一天……我觉得,他就快要离我远去了。


  

  【2X01年9月9日】


  死亡对他而言,会是一种解脱吗?


  


  


  


  


  


  


  


  


  


  这是他染上D-40的第六十二天。


  我以为他还在睡觉,但是当我走近他的时候,我发现,他没有呼吸了。


  我突然很高兴,我知道这是一种扭曲的情感,不是因为我觉得他解脱了,他不必再受到折磨了。


  而是我突然想起,上一次他清醒的时候,他还依然记得我是谁。

  



  


  【2X01年9月9日晚】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选择这本笔记。


  往后翻了翻,它还剩下许多的空白,但我却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去记录的了。


  


  这是我失去伊万的第一天。


  其实从他感染上病毒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强颜欢笑,我强迫自己去相信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奇迹。


  而现在,我终于不必再继续假装了。


  一切都结束了。


  大概十几分钟之前,我俯在他耳边,终于说出了自己早就想说的那些话。


  “从十年前的那一晚起……不……不,在那之前……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一直,一直爱着你……一直爱着你……我爱你啊,伊万……你听见了吗?喂,你听见了吗……”



  

  现在才说爱你,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灵魂,是不是早已经走远了?


  你的耳朵,是不是已经听不见了?


  


  冷清的月光下,我抱着他还留有温度的尸身嚎啕大哭。


  一切都结束了。


  他留在我身上的咬痕像是有火在烧,一阵阵地发疼。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用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已经逝去了的名字。


  然而,再不会有任何回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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