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大叔的尸体

《溃烂之花》【1.1-1.7】(第三视角与拟现实的故事)

1.1

“我还得再强调一下,这确实是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

在将档案袋里的东西正式转交给面前这个秀气却古怪的青年人之前,我按照与他在网聊时曾约定好的,会在他开着录音的情况下,把这个故事再认真地讲述一遍。

虽然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人执着于收集这些“有诡异故事的物件”,并且还不接受邮寄,必须得当面交易……但是,谁叫他给出的价钱是那么让人心动、却又不算特别离谱呢。

不过我想,相比起换一套全新橱柜带来的诱惑,更多地,可能还是因为我比较相信缘分吧。

换房搬家收拾杂物的时候,刚刚好将它清理了出来;正纠结着要不要丢掉的时候,刚刚好在网络上刷到了收购的信息;而当我怀疑求购人会不会是骗子的时候,又是刚刚好,对方的说辞莫名地就是能叫我信服。

这不就是缘分嘛!

所以思来想去,虽说是朋友寄放在阁楼里的东西,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而且说真的,他的确也再不可能会把这东西从我这里取走了。那……我何不把一个于自己而言缺乏价值的诡异物件儿,转交给另一个真正需要它的人呢?

唉,安心安心。

好歹也算朋友一场,就当是他最后帮我一个忙了。

“这件事的开端距离现在已经很远了,少说……也要有十五年了吧。”

定了定神,我看着摆在桌上的那副档案袋。

想象着里面封装的那块残片,又一次,我回忆起了那些四角已经泛暗的光景——


1.2

那是一年的年末,具体是哪一年,到了现在早就已经记不得了,但因为在当时距离我们国家取得世博会举办权的消息才刚传来不久,所以大家好像都格外开心,更加热闹地准备着迎接春节。

我老家在一片北方土地上,有一座自建的小房。周围的邻里也都差不太多,有屋有院儿,院里常种些自用的蔬果。饭后,小孩儿们总喜欢爬上墙头和秸秆垛子,大声招呼熟悉的小伙伴儿出门游戏。

虽说是所谓的乡间野里,但大抵是图着我们那儿环境秀美又难得规整,所以就会有那种近边城里的有钱人过来,在一些稍稍远离当地人家的地方建起独立别墅,高高大大,十分漂亮。

只不过建起来后,他们或者只在某些特定的季节来,或者只是极偶尔地为举办宴会来,又或者,有的只是在那里留下了一座房子,等最开始的搬进搬出结束后,就再也不见有人入住和打理。

我家附近,就有那么一栋据说已经空置了许多许多年的大房子。与我们隔着一片核桃林,如果走一条少有弯折的林路,约莫只有小几百米的样子。

在十多年前的乡下,缺少电子产品的小孩儿们能想到的冒险总是多种多样的。

十来岁的丫头小子们聚在一堆儿,暖天上房抓鸡、爬树掏窝、下地偷瓜、塘里模泥鳅。到了寒天,堆雪人打雪仗滑滑冰都是最乖巧的玩法,打冰溜子砸了玻璃,使坏故意推雪堵别人大门也是常有的……只如果是一起干的坏事,被大人发现了便谁也不承认,结果嘛,多半就是全都挨揍。这也可以算是小孩子们特有的一种“义气”吧。

但在我们那四季分明的地方,冬天说什么也不比另外的三季。太冷,室外活动很难持续太久。如此一来,越是胆儿大的熊孩子,就越是想把心思往那些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照量。

胡桃林中气派的、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是大人们口中的禁地,同时也是孩子们心里最神秘、最能勾起他们探索欲望的试胆场所。


1.3

那天,我们六七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神秘兮兮地聚在一起,其中最大的……应该也不超过十三岁。注意!虽然我天生胆壮,但我可不是牵头的那个。

我这么说,你应该就能猜到了吧?当时最先提出要去那栋房子的,才是我们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

他有个倍儿大众的名字,叫王耀,是我们那群孩子里数一数二能作的家伙。

“能疯能闹,偏又长得跟个丫头似的,那会儿还留了绺小辫儿。”说着,我轻笑一声浅浅摇头。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在对面那个古怪的青年人身上看到了王耀的影子。

虽说他一直在城里上学,基本只有假期才会回来,但一个模样儿好、白白净净又聪明爱笑的孩子想和其他小孩混成一片,其实是非常容易的。

当然了,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性格讨喜。

王耀是他家的老大。那种被家庭呵护出来的阳光,和他多少年来作为哥哥所养成的自信,让他在一票儿的傻小子里看起来总是格外靠谱,新点子也个顶个儿的有意思,因此我们很少有反驳他的时候。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他戴了顶奶白色的毛绒帽子,是那种两边垂下来兼带围巾的款式。很好看,被一起玩的女生借戴了好一阵子,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当时王耀说,被树林隔着的那栋洋房,他找到了进去的方法,我们可以一起去探险,只是得大家合作才行。

但和以往不一样,对于这个提议,没有人立刻表示赞同。毕竟几乎所有在场的孩子都被家长提醒过,说不能乱跑到别人的“家”里去。有些家长甚至还会为此编造出那些房子虽然不住人,但却有妖怪出没的谎话。

妖怪之类的东西自然是不存在的,如今想来,大人们肯定都是担心自家小孩冒冒失失地闯到人家里去惹祸才那么说的。因为有的房子虽然长期闲置,可像房主隔了十几年又突然回来决定长住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一些颇有资产的人上了年纪后想找个邻近城市的清净地方养老什么的,大抵就是如此。

然而在当时,我们那群熊孩子可不愿意去想这些,或者说根本就意识不到。只是觉得那么大一间洋房,空空的放在那儿,幽暗寂静,窗口挂满干枯的爬藤植物,隔着窗子怎么都看不清室内,可真是让人心痒痒好久了。

所以犹豫归犹豫——

去吗?什么时候?用什么借口?被发现怎么办?

到了最后,竟都开始互相鼓动——

去啊!就下午!说去找兔子呗!嗐,光看看又不会弄坏东西!

这么着,我们策划了一场并不有趣的冒险。


1.4

午饭后的一个小时左右,我们集合在了一个约定好的地点。一个假小子和五个真小子,全都以找野兔为理由,趁大人午间休息时偷偷带上了自己的“装备”,匆匆跑出了门。

“手电筒可不能没有。”王耀还戴着早些时候的那顶毛绒帽子,他走在前面,边笑着边向我们展示自己口袋里的物件儿。

我们到底要干什么去?

尽管我和王耀的年纪最为接近,似乎是最能玩儿得来的,但其实关于那次冒险游戏,我本身并没有太多想法。可能因为我天生神经大条吧,我既不觉得所谓的什么探险会非常刺激,也不真心认为我们能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回想起当时,大概我连起哄都只是在装装样子。

嗯……不愿意让自己显得不合群而已。

总之,几百米的路程,我们用不了几分钟就赶到了。停下脚步用力呼吸的同时,所有人也都进入了各自的观察环节。

那天是个阴霾天,云很厚,是有深有浅的灰白色,看不见一点儿太阳的影子。这样的天色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与我们面前这栋房子之间其实只隔了一片树林的家,突然变得十分遥远了。

我从没如此近地打量过那栋房子。

西式的三层别墅,栅栏很矮,只在正面简单地圈出了一个小院。而栅栏延伸到房屋背面的部分,则与周围层层叠叠的枯树几乎完全交融了在一起。

它的外墙看起来是很深的木色,很难用肉眼确定其材质。门窗还算完好,只是灰扑扑的,有很多雨雪留下的污痕。

王耀引我们翻过栅栏,随即又奔向房屋背面,等到停下后,他便抬手指向二层一扇爬满枯藤的窗户说:“那儿,那个窗子其实是能打开的。”

像是急于证明给我们看,他迅速爬上最近的一棵树,完全不怕踩空地一步跃到了那窗前一方窄窄的平台上。

接着,我们又见他抓了一把枯枝用来借力,而另一只手在摸索了一番缝隙之后,似乎很轻松地就拉动了外开的那半扇大窗。

从那一刻一直到进入洋房当中,期间许多具体的细节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能说,得益于那栋房子的外结构相对复杂,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平地可以用来落脚,所以哪怕我们不都能像王耀一般灵活地爬树上去,也可以通过人叠人的方式,再拉着那些爬藤植物攀爬到二楼的高度。

“想在想想,那么气派的房子,门窗竟然没有做任何的外置安保措施,当真怪得很。”我摸摸嘴角,忽然有些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其实王耀也一样奇怪得很,他究竟是怎么发现那个‘入口’的?可惜在当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询问。”


1.5

屋内与屋外的温度几乎让人感受不出差别,连那些在手电筒光柱中扑簌簌飘落的灰尘仿佛都是冰冰冷冷的。鼻尖嗅到的空气满是一股被尘封了许久的味道,阴暗的空间模糊了时间感,像是一下子从下午跨越到了晚上。

按理说,我们进去后最先应当确认的一件事,该是正门可不可以直接从里面打开才对。可小孩儿毕竟是小孩儿,十来岁的思维终归还是幼稚的,一进到屋子里,所有人就都兴奋欢呼起来,东摸摸西看看,一时间简直闹腾得不行。

因为我们想象过很多房子内部的景象,但谁都不曾真的认为,这里面的装修会是如此完整精致。

完整到……就像是始终有人居住在这里一样。

当然,如果那里是干干净净的,恐怕我们就不会有胆子继续我们的探险了。好在,那房子里就只是有着完备的内部装修,而从使用状态上看,它依旧像是一间空置了许久的老宅。

厚厚的灰尘积了一地,脚踩在木制的地板上会发出意料之中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同时在我们踏过的地方,还能留下一串串清晰可见的脚印。

众人当中,王耀的准备似乎最为充分,他拉开自己背在一侧肩头的双肩背包,掏出本子和笔,说是想探索着画下这里的内部结构。我小时候算是那种比较老实的孩子,没什么过于自我的想法,所以就只按照王耀先前提醒过的,简单带了一支手电。

我们的冒险队,以我们进入的那个窗口为出发点,开始了漫无目的闲逛。

印象中,那房子里面的格局是不同于我们的某种外国风格,整个别墅从外头看明明很大,可等到进来后就会发现,它的内部空间其实被划分得非常细碎。我们沿着走廊一路走下去,每一扇能打开的门都要推开看看,走到后面,大家竟都是快要迷路的状态,根本记不清究竟走过了多少房间。多亏王耀本就有要画下房屋格局和前进路线的想法,我们这才不致于完全辨不清方向。

一切似乎都很好,大家团结,又兴致盎然。

直到……我们顺着二楼走廊尽头的楼梯爬上三楼,然后在三楼的某个阶段,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1.6

“我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会儿突然有点凉嗖嗖的?好像还有股臭味?”刚到了三层不久,站在我侧后方、我们几人中唯一的女孩儿突然这么问道。

“哇,你故意吓人的吧!哪有臭味了?而且不是一直都凉飕飕的么?”忘记是谁,大概如此回答了一句。

由于没人应和,女孩轻哼了一下,并没有继续坚持,而一直走在最前面的王耀听后也只是咯咯笑了笑,弯着眉眼回过头来为我们壮胆,说:都加油别怕,待会儿从这里下去再顺便看看一楼,等全都调查完了,今天就是我们的大胜利。

之前我也提到过,王耀在我们那群孩子里面看上去是非常靠谱的一个,既然王耀都那么说了,我们就都能安下心来。

然而,几乎就是在他话语结束的瞬间,刚刚放松下来的我们,却突然听见从前方幽暗的走廊中传来了极为撼人的一声响动!

“当啷!”——后面还紧跟着些许细密的回响。

就像是什么重物被狠狠砸向地面,然后又堪堪稳住,终是没有倒下的声音。

面前的走廊深不见底,只能隐约分辨出两侧有许多门扉紧闭的房间。而那声音究竟是从走廊上发出的,还是从某个房间内发出的,由于太过突然,我们根本无从分辨。

这下大伙儿可都被吓坏了,愣怔了一两秒钟后,也不知是谁先掉头逃跑,于是很快带起了一阵仓皇的奔逃。

“小心楼梯!”原本走在最前面的王耀一转就被甩在了队尾,他叫了一声,最后是被努力跟着前面人脚步闷头跑路的我扯住手腕强拉着才跟了上来。

当时为了节省电力,我们一路只开了一个手电筒,由王耀打头举着,这就导致先跑下楼的人在离开三楼之后,一时间也不敢前往同样幽黑的二楼。而等我和王耀冲下来终于跟上“大部队”时,才发现其他人其实也没有跑远,而是像一群受惊的鸡崽一样,个儿挨着个儿地全都堆在楼梯的转角。

一时间,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聚在一起全都又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子,直到确定再没有别的声音了,才惊魂未定地压低声音互相商量道:

“难道这儿还有人住?那咱别玩儿了,快走吧!”

“我去,人?是人都算好了!不会真的是妖怪吧?!”

“回去吧!里面一直这么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

“哎,那咱们怎么出去?还走楼下的窗户吗?”

嘈杂半晌,我感觉自己的话都被他们给说完了,只好沉默地看向王耀,却发现他虽然没急着表态,但同样是紧皱眉头,额前还挂着因刚才的奔跑而渗出的一层薄汗。

“咦?”

而正是因为看见了那层细密的汗珠,我才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于是我打开自己的手电筒,直直晃向他头顶。

“王耀,你帽子怎么没了?”

“啊?”他闻言赶忙用手摸摸脑袋,显然也是刚刚发觉头上少了些重量,“完了,肯定是刚才跑太急弄掉了。”

帽子的确不见了,他苦起脸抬头看向三楼,一副十分纠结的表情。

“那怎么办?”大家面面相觑,明白王耀是想返回去寻找,但彼此又都不太愿意继续留在这房子当中。“不然……就说是抓兔子的时候不知道丢在哪儿了?感觉你爸妈挺好的,应该不会因为这个揍你吧。”

“嗯,不会我猜倒是不会……”

见王耀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们才刚要因为他的回答放下心来,可随即,便听他话锋一转:“但我和我小妹说好了!不出门的时候这帽子得给她戴,要是我就这么回去了,她还不得号个昏天黑地的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有点笑不出来。

之后,就看他下定决心似的重重点了下头。

“你们再等我一小会儿,我回去找找。”


1.7

“其实直到现在,这些年里当我偶尔想起他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思考。”喝下两口杯中的凉白开,简单给喉咙充了个电后,我又继续讲道,“如果当时我们更认真地阻止他,或者是、干脆直接强硬地把他带走,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和今天完全不同。”

我真的会——哪怕是我这种曾被王耀评价为“淡薄得恰到好处”的人,也确实曾无数次地想要去改写某些东西。

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在我对面前人讲出那些话的同时,我的心中就仿佛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声音。

他在反驳我,说:没用的,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哪怕我们当时拦住了他,可是下一次,下下一次,哪怕就只有他自己。总有那么一次,他一定还是会走进那个房间,然后……坐上那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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